来浅水清流不涉党争,但以他才学身份说句话保个人并非难事。孰料横生周鼐一案,明皇下旨务必从严科考,若有徇私舞弊一律革办,风口浪尖上谁敢逆风举火。
思虑间,侍考通禀“大人,各房同考官们来送呈预选考卷了。”
同席主考官开门召进众人,大略说几句场面话便呼喊杨鸿礼一道阅选“草榜”名单,拟列名次。可喜廉衡是块上乘好木料,未及他开口拉脸,便见一片赞誉的“朱卷”“墨卷”一一对应着的名字正是廉衡。杨鸿礼弥勒佛似得,同众考官一样和颜悦色,唯心头揣了份惴惴不安,这份不安,来得倒十分蹊跷。他拾起廉衡墨卷,阅览半晌闷不吭声。
同席主考关切句“杨太傅,可是有何见的?”
原以为乌叔托请,是怕这小儿不器,如今却见这一十四岁小儿好个才学。那份久违的惶恐感又被活生生激发出来。杨鸿礼敛藏掉惶惶惊叹一脸地祥和宽容,公平公正道“此儿文章好是好,却嫩滑了些,当不起第二名次。”众人重他才品,便将廉衡从胈项之位移到五六名次,就此定了杏榜。
放榜那日,廉衡兀自在巷口挂起招儿宽心胖胖看书算命,只待敖顷来报春信儿。平湖诞曜灰瓦拴乌,仲春末梢儿日头都开始带着融融暖意,煦风里夹裹着一阵又一阵甘冽草香。赭日当空时,敖顷携着在长安左门的皇榜墙下偶遇的远图公,缓缓踱往葫芦庙,廉衡瞥见二人急忙正襟危坐。也不知为何,他对秉节持重、潜心修学的老儒没来由克恭克顺,许是他自己年少过慧却曲学诐行,成天到晚算计取巧,终将沦落为学问败类的缘故。他怕自己哪天就是下一个“伤仲永”。可不论他仲永将如何,他要做的谁都拦不住!
观得周远图神采非凡,廉衡开口道贺“且叫晚学猜猜,这次恩科,会元必是老先生。”
话刚脱嘴,远图公望他深深一拜“老儒特来感恩小相公,借你吉言才好运绵连,今日可愿赏光到下榻客栈,用些粗茶简饭。”
廉衡“荣幸之至。”
日前慨叹“苏秦还是旧苏秦”的店掌柜,这日里全身堆笑红光满面,坐门口逢人叫喝“我店考出个大官家,乃他今科会元呐,街坊们走过路过,看看瞅瞅同粘喜气儿啊。”再瞧店面门板上,赫然挂着块榆木帖,上书圣上喜迎新进士,民间赢的好官人。店家吆喝间瞅得远图公回来,忙叫小二点串鞭炮,添子添孙般地高兴道“周大官家回来了,您老可是饿了?要吃什么,尽管了点!天上飞的海里潜的小的都给您捉来。”
廉衡一笑“若想吃那‘星宿拌月牙’,老板可做得一盘来?”老板听了不禁为难,懊恼方才话满,给自己置了一坑儿。
远图公苦笑一声长叹两句“一士登甲科,九族光彩新。”言必再道,“这两位也是杏榜里的爷,你只管挑些上好酒菜来就是。”
店家应得个饱满洪亮“好咧!”
简肴素茶,席间纵谈古今畅所欲言,廉衡无意问了嘴“老先生以为,今天下之钞法如何?”
周远图怔了怔,觑眼四周软沉沉道“陛下说好。”
廉衡腼腆一笑“巧了,纪大人也说好。”
周远图“小相公口中的纪大人,是指?”
廉衡“大明银鼠。”
周远图神色顿然严肃,语气却依旧温和“小相公意欲当猫?”
廉衡冷绵绵道“我是耗子药。”周远图眼皮一皱,盯他片刻,方听他继续,“老先生以为,如何叫陛下说不好?”
周远图顿了顿,想了想,看眼四周“水土不服时。”
廉衡“仅此而已?”
周远图“屋漏偏逢连夜雨。”
廉衡失口一笑“您老同我想一块去了。”
周远图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敖顷由始至终沉默着,廉衡莞尔一笑转问他“兄长今夜不训斥我?”